卫礼贤
《中国心灵》封面
卫礼贤(RichardWilhelm~年)原名理查德·威廉,德国人,来中国后起名卫礼贤。他以一名传教士的身份来到青岛,开始了他的25年中国生活。卫礼贤学识渊博,交际广泛,后来成为著名的汉学家。卫礼贤在中国期间主要在青岛办教育,先后成立了礼贤书院(中学)和青岛最高学府德华大学。由于卫礼贤专为中国人开办的学校成绩突出,受到清王朝的重视,两任山东巡抚周馥和杨士骧到青岛巡查时,都到他开办的学校视察,对办学效果非常满意,卫礼贤被清廷授予四品名誉官衔。
年5月,卫礼贤从上海来到刚开辟不久为德国租借地的青岛。为了尽快了解青岛当地的城乡风情,大约在7、8月份,他听从即墨籍仆人兼向导的建议,在当时青岛至即墨还没有公路的背景下,两人租赁了马匹开始即墨旅游。对于卫礼贤的第一次骑马出游就到90里地以外的即墨,卫礼贤的德国朋友建议他不要涉险,因为在年1月刚发生了即墨城人李象风杀死德国士兵事件。但是卫礼贤还是听从了他仆人的建议。决定信赖并跟随这位老家即墨的向导,骑马穿越古老华夏的乡村大地,到即墨古城去一路了解诸多中国乡情。
卫礼贤后来在撰写的《中国心灵》一书中,对这一次青岛至即墨的远行旅游,他用妙趣横生又极度夸张,诗歌一样清新的文笔,描写了由青岛到即墨所看到的乡村风情和北方的夜晚。
“……地平线上村庄相连,全都被又高又密的树木包围着。青岛地区的房屋都是花岗岩建造。这些石头极易加工,一个人垒堵墙绰绰有余,地面系干打垒而成。门闩也是木制,窗棂糊纸,夏季逐渐撕去,以利通风,冬季来临之际重糊。房屋前墙一般用草和泥土为皮,里面三间互相贯通。院子以墙环绕,形成一个打谷场,谷物用连枷脱皮,用簸箕吹糠。院子一边是牛圈,这是一种小型的微红色牲畜,不产奶,也不杀了吃肉,只帮人干农活。另外还有几匹小驴,不甚听话,但并不愚蠢,大姑娘小媳妇磨谷之时,这毛驴就蒙了眼,转圈拉磨。院子另一角是猪圈,皱巴巴的几只黑毛猪挤在食槽边争食,食槽里尽是残羹剩水。一只卷尾杂种狗朝着路人狂吠,如果你看着不像坏人,自有人投石于它,让它闭嘴。母鸡咯咯咯叫着,到处刨食吃。村里的池塘浮着几只鹅,其黄色喙部有一奇怪隆起。猫为数不多,甚至可以说较为罕见。孩子们在院门口玩耍,小男孩在夏天通常全身赤裸,小女孩则穿条小红裤子。农村妇女穿裤,到城市才着裙。她们的衣物由棉布制成,通常染成靛蓝色,或者天蓝色,这和黄土绿地构成中国农村景观的主旋律。男子也穿着类似的织染衣物,要么是浅蓝色,要么是深蓝色,而姑娘和媳妇不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显得光彩照人……”
蒙着眼睛拉碾子的小毛驴,百年前德国人在青岛寄出的明信片
“晚间,姑娘媳妇们坐在院子的门洞里说笑闲谈,老年人则聚在他们的保护神——关帝的小庙里,或是大树下,抽着旱烟袋,谈论村中事务或天下大事,对此他们常常有自己的一套观点。”
卫礼贤当年从青岛前海沿儿今市南区一带来即墨走的路,大概是沿着胶州湾东海岸的火车站、大港、沧口、板桥坊、楼山、南曲、流亭、杨埠寨、北曲、仲村、庙头至即墨城一线的古大道。他是下午出发的,晚上在胶澳租界和即墨的接壤处(白沙河)一个检查站住宿后,第二天早晨继续向着即墨进发,书中写道:
“在早晨的凉爽空气里,我们走上了去即墨的大路,路上驴车络绎不绝。我们很快就看见了即墨城的石头城墙(应该是砖墙)。城墙、城门和护城河是每一个中国地方城镇的独特标志。今天这些玩意儿显得有些多余,但一旦盗贼蜂起,这东西就非常有用了。在即墨城前方,一条河露出了沙质河床(即墨城人俗称的南河,今为墨水河,由青岛来即墨城的古大道在河南崖至窑头口子之间,卫礼贤来即墨的时候河上还没有桥),河这边的郊区有供行人打尖的小店。我们在一家小店前停下来,马卸了鞍子在院中吃草,我被引进中堂,随即有人奉上一杯茶来。对这种中国小店可不能心存幻想,屋子被烟熏得漆黑,桌椅都很原始,内室支了一块木板,如果你带了被褥倒是可以摊开。一盏让人想起庞贝古风的油灯矗立在墙壁的神龛里,墙上到处是以前的客人留下的字迹和图画。角落里常有陈旧的中国圣人的画像,虔敬的路人可以在这里祷告。我的仆人一转身就不见了,一会儿,院子的一角燃起啪啪作响的火苗,他回来的时候甚是得意,带着一盘炖鸡,三个煮鸡蛋,一丁点儿卷心菜。我们吃了简朴的一餐,用的是中国筷子,我走的时候没带刀叉。”
“下午游览了一下城区,穿过一个拱门进入街市,有钱有势人家的院门前有两根高高的红色旗杆,院落重重,一直神秘地伸展到后方,但花丛树木依然隐约可见。今日恰好逢集,该地是五日一集,街道上挤满了人群,驮满货物的毛驴,吱吱作响的独轮车,肩扛扁担的人们,还有一群猪,都在平静地向前移动。一辆双轮马车夹杂其间,没有警察协助,但在人们的相互忍耐和间或的戏谑中,一切都在平和地进行着。极端混乱中交通的有条不紊是中国文明水准的一个标志,新来者往往对此感到震惊。没有什么是禁止的,这里你几乎可以做任何事,所有的一切都以平静有序的方式进行。”
“我这个外国人的出现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一些骚动,外国人在这个地方还是罕见之物。听说当地的清朝地方官身体不舒服,我就很幸运的躲过了拜见(当时即墨知县是许涵敬)。”
年1月,即墨城西门外至西阁里大街,西阁楼上是观音庙。当年卫礼贤将马栓在河南街的客栈里,随着他的仆人在即墨拥挤的大集人群中进城,就是走的这条街道。
游历完即墨城和西关商业街与沙河滩大集后,玩儿累了的卫礼贤没有马上折回青岛,他在河南大集附近的“鸡毛小店”里住了一宿。他写道:“一大群小孩儿围着我,我用纸剪出小人儿跟他们玩,孩子的父母在他们后面或蹲或坐,他们静静地抽着旱烟袋,对我所来自的遥远国度问这问那。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的小孩像中国小孩一样,被允许如此自然地发展,没有束缚,而又得到如此之多的关照和疼爱。人们对这种自由自在的教育方式赞誉有加,说不受束缚长大的孩子最终会成为有用并且高尚的人。通过孩子我很快和他们的长辈拉上了关系,我们进行了非常愉快的交谈,尽管我对他们的语言所知不多。”
卫礼贤的身上有欧洲日耳曼民族的严谨、刻板,也有着超乎他本民族的幽默、生动和细致入微。“鸡毛小店”的一夜,他为我们留下了既诙谐生动,又充满即墨当地民生色彩的一幅自然画卷,当然,还有“某些浪漫而感人的因素”——
“这天晚上我一眼未合。先是无数的蚊子在空中飞舞,嗡嗡之声如同尖厉的小号。用烟熏了一通后,有一部分从门窗出去了,却剩下足够多不怕烟熏的、更可恶的家伙。马在院子里烦躁不安,多愁善感的驴子则用长嚎表达她们的爱情,那声音里似乎包含了世界上的全部苦难。而且一旦一头开始叫,其它同伴立刻就会跟着悲鸣。以至于后来不得不给它们的尾巴拴上石头,因为驴子嚎叫时总要翘尾巴。此计大妙,果然消停了一点。但这时狗又来了,在街上对咬。最后是公鸡啼鸣,迎来了早晨。”
“即便是这样的小店,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声音,也有某些浪漫而感人的因素,直到后来井绳哗啦哗啦地响,清水一桶一桶地从圆圆的井口上打上来。天亮了,行人吃过一顿简单的早饭,又要打点上路了。回去的路走得很快,让我的老朋友惊讶的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卫礼贤踏上刚刚从即墨大地割离出去不久的胶澳租界青岛之初,用充满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中国式的学习方法让他不解,同时让他着迷。“走近任何一所中国学校(私塾),就像靠近一个巨大的蜂箱,远远地就有嗡嗡声传来。小学童各自念着自己的课文,但对所念的玩意儿的意思没有一点概念。老师则坐在角落里,沉浸在对自己的深深冥想之中。……”
“那正是一个人的幸福时光,中国儿童就是这样学会了自己的语言。”卫礼贤这样写道,“这种学习汉语的方法,靠的是对下意识的影响而不是智力,但中国人居然实践了几千年……”
从至今能搜集到的资料来看,卫礼贤是百年前外国人描写即墨城乡社会风情第一人。虽然他的描写有夸大和虚构的成分,但那些当年卫礼贤所看到的难能可贵的社会风情,也足够我们现代人惊讶与欣赏了!
卫礼贤不爱好照相,所以他亲自拍照留下的照片几乎没有。他的这次即墨旅游也是仅见其著作文字中,没有拍照和插图留存。
~年期间,先后在卫礼贤开办的礼贤书院任教的国学教师中有前清进士2人、举人5人,贡生2人。其中即墨籍举人张显超、黄泽萼、张绍价三位,在校并称“即墨三举人”。张绍价(-年)字范卿,即墨区环秀街道河南村人,晚清光绪二十年(年)乡试恩科举人。张绍价博览群书,饱学多才,国学底蕴深厚,一生著述多种,特别是对国学典籍《近思录》的解义,在全国学界的声誉颇高,至今在全国古典文学界,还是以他的解义为正宗。晚清至上世纪三十年代早期,他在青岛国学文坛上非常活跃,渊博的国学底蕴和正派的学者风范受到文化界的尊重。他凝练的书法艺术和娴熟的古文造诣,经常被青岛和周边州县的地方人士慕名聘请为其撰写碑文、书序、书法等。晚清皇室溥仪在看到他的多种著述时,曾经送给一块“正学匡时”的横匾以表仰慕之情。即墨区博物馆现存古典书籍中,就有他的《近思录解义》和为人作序的书籍,不下十多种。抗战时期张绍价迁居陕西省眉县定居终老,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的后人将张绍价撰写的日记58本,捐献给即墨档案局,内中记述有张绍价生活年代国家所发生的许多重大事件。笔者曾经到档案馆查阅该日记,惜无踪影。
当年卫礼贤的仆人是否是即墨河南村的张姓人,笔者不敢断定。但是张绍价的故居就在墨水河南岸的高崖上,卫礼贤住宿的那个“鸡毛小店”,也正是坐落在这里,后来张绍价被卫礼贤聘请为礼贤书院教师,是否与此有着直接关联,还待笔者进一步考证。
卫礼贤在另一本著述《青岛的故人们》中,有关这次即墨旅游他这样写道:
“即墨城在一条河边,一群男孩在河里嬉戏。我的中国仆人马克斯带我走进一家客栈。马儿有了歇脚处,人住的地方像个烟熏火燎的洞穴。房里有个木架子,我们把带来的被褥铺在木架子上,就成了床铺。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桌子。被烟熏得发黑的墙壁上留有从前的红漆字痕迹。糊窗户的纸也破破烂烂,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客栈的伙计送来了一壶热开水,喝下去确实让人精神一振。山东人不喝茶,他们更偏爱喝热开水。客栈还送来了些类似饼干的茶点和水果。我休息了片刻,马克斯去看望了他的双亲,之后我们就在城里逛了逛。即墨和胶州差不多,但城市更小一点,也更干净舒适。我们在几米宽的砖头城墙上转悠。地势较高的房屋和寺庙门口,一些做工的人坐在门槛上休息。城墙石头的缝隙间疯长着草和灌木。几个小男孩在城墙外喂一匹马吃草,一切都美好惬意。
我给地方官送去了我的名片,但他托病不见。后来我听说这位地方官对德国人不太客气。在我到达后的几个钟头里,城里能见到的唯一的欧洲人就是我,我并没有感到当地人对我有丝毫的敌意。相反,我发现,虽然我只能勉强说几句汉语,但此地的人却很容易跟我熟络起来。
傍晚,马克斯回家歇息,我和客栈门外的小贩们一起坐了一会。没多久就围上来一大群孩子。我剪纸给他们看,剪出各种形状送给他们。年长一些的人也来了,他们对我都十分友善,孩子们最后甚至都舍不得离开了。当天的晚餐是一只水煮的鸡,花了我大约十五芬尼的钱。鸡的味道很不错。夜里,我被各种各样的昆虫骚扰,没怎么睡安稳。尤其可怕的是长脚蚊,它们吹着长号在空中嗡嗡飞舞。屋旁还住着八头驴子,一旦其中一头叫起来,其他驴子就受了感染似的齐声叫唤,吵闹不堪。所以,当黎明来临,院子里传来人声﹑水桶的碰撞声和牲畜跺脚的声音,我反而暗自庆幸。我和他们高高兴兴地道了别,还留下了我的名字。这样的旅行能够真正了解中国人的生活,因而十分值得。……”
作者简介:李知生,青岛市即墨古城人。爱好探究人文历史、考古、自然地理。先后撰有《北阁村志》《即墨古今传奇》《走过六十年》等文著,校对家藏先辈《闲云诗草》集。年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应青岛市崂山区文史单位之邀,主笔《崂山抗战》一书。多年来在山东、青岛等地有关报纸、刊物上发表历史、人文、考古、地理、风物等方面散文上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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