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自去年写了《南阳路贝公馆“诞生记”》后,很多朋友问我“后事如何?”啥时候能看到“下回分解”……很惭愧,拖到现在才作此文,有些生疏了,希望不要让读者们失望才好。当然如果大家喜欢,可以留言,如果大家都喜欢,我也可以继续写写这家人的故事……好了,咱不多废话,且看正文。
今新泰路57号,伫立着一幢大体量的中西混合式建筑,该建筑面积平方米,共分三层。砖木混合结构,木质立柱,抬梁式构架,楼面由木板构筑。除立柱楼板外,最具特色的是宽阶铁扶梯,以便于搬运货物,具有鲜明的建筑功能性特色。
长久以来,因资料缺失,该建筑常被冠以某公司新泰路仓库而默默无闻。直到年凭其建造历史悠久和建筑特色而被列入“上海市第四批优秀历史建筑”名录,方因该路而得名新泰仓库。
其实,该仓库建造于年。由当时以经营“挂名道契”为特色的著名英商泰利洋行设计并经租。
《上海市行号图录》第二十五图,红色标识为现新泰路57号新泰仓库,蓝色标识为北苏州路弄50号新泰仓库,两者同名。
该仓库是由4家租赁仓库所组成(瑞祥仓库、鼎和堆栈、和记源仓库、怡丰铁栈)。该仓库的业主则是叱咤民国风云,素有“颜料大王”之称的瑞康行老板贝润生。
北苏州路弄50号(德安里)也有一个新泰仓库,属于英国新沙逊洋行,面积仅.3平方米,与贝润生的新泰路仓库规模相差甚远。
新泰仓库
故事,从这里开始
传奇:显赫家族的商业巨擘
贝仁元,号润生,年生。姑苏贝氏第十三世孙,近代贝氏一脉最为兴旺和出彩的一支。贝润生,素有民国上海滩“颜料大王”之称。幼时家贫,倚仗族人所办的“留余义庄”接济。
16岁时来到上海瑞康颜料行当学徒,拜店老板奚润如为师。当年和贝润生一起学徒的师兄弟,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虞洽卿。
而奚润如的故居,后来卖给虞洽卿,现址就是南京西路梅龙镇酒家。
《吴中贝氏家谱》
奚润如过世后,28岁的贝润生接任瑞康行经理,师兄虞洽卿则已到荷兰银行担任买办。37岁时,贝润生因“纳粟为道员”;43岁时,因“以助赈得双月道员”,同年担任上海总商会协理,后又被选为全国商业联合会副会长。因其对商业和慈善上的贡献,被授予民国三等宝光嘉禾金质奖章。
《吴中贝氏家谱》记载其有六子六女。
长子贝义堃,四子贝义奎便是南阳路号贝轩大公馆的主人。
五女配夫婿吴同文,赫赫有名的“军绿”颜料大王,邬达克在国内最后的作品海上巨轮——“绿房子”的主人。
贝义奎次子贝聿祯,娶了民国上海滩华人第一地产大王程谨轩(德义大楼的开发商;现静安区公安局内“德润堂”,铜仁路“史量才公馆”地块,北京西路泰兴路政协地块,南京路西藏路中百一店“原大新公司”地块,原来皆为程家所有)的外孙女陈兰娟。
同为十三世孙的贝理泰,与贝润生关系笃密。两人的六世祖为亲兄弟,作为贝氏一脉,贝润生被称为“颜料大王”,而贝理泰则成就“金融世家”。三子贝祖诒,原名骐祥,号淞孙。其长子便是享誉国际的建筑大师贝聿铭。
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国人撤离上海时无法带走的大批染料现货,折价卖给瑞康行,以及贝润生同周宗良、张兰坪合办的谦和靛青行。后德国颜料价格暴涨,其财富剧增。
贝润生在颜料业风生水起的同时,他又涉足房地产业。年,在今嵩山路黄陂南路一带购置地皮建造贝家大宅(现为延中绿地)。而女婿吴同文建造绿房子的北京西路铜仁路地皮,是贝润生购置,作为陪嫁送给女儿的。
吴同文住宅——邬达克的“绿房子”
而南阳路贝轩大公馆的地皮,则是用来安抚次子贝义奎对其早年分家不公的怨念,让其择一地再建一房。年,被誉为“远东第一豪宅”的“绿房子”竣工。贝义奎想与妹夫吴同文“别苗头”,便建造了这栋贝公馆。
中华文明起源于农耕文化。尽管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早已进入了工业时代。但是植根于血缘的对于土地天然的亲近感和依赖性,以及拥有土地所带来的安全感,致使民国投资客们的资金不断流向房地产市场。而低调又极具前瞻性的贝润生将投资方向转至房地产市场的理由并非出于一种惯性,他恰恰是看中了当时的投资环境——
——苏河湾面临苏州河,背靠沪宁、沪杭火车站和上海东站(麦根路货站),水陆运输方便,有利于蚕茧、棉花、面粉、丝线等大宗原材料以及设备沿水路运输和集散。
今日苏河湾
另外,当时闸北的大批工厂也需要依赖银行贷款。外资外侨银行为保证贷款安全,坚持要求借款人以公共租界区域内地产或存放于公共租界内仓储的货物为担保。外资外侨一方面依仗工部局的政治势力和警察支持,维护其抵押物安全,另一方面则认为租界有较完善的司法体系,便于地产和货物变现。
为此,华资银行也纷纷效仿,要求以租界房地产或租界仓栈货物抵押。在这种“信用惯例”的影响下,介于华界工厂和租界之间的北苏州路和光复路一带,便成为仓库和堆栈的集中之地。贝润生自然不会错过这绝佳的投资机会。
民国九年(年),建筑面积多平方米的仓库在新泰路57弄竣工。民国二十年(年),贝润生与弟贝秋生建新泰安里于天潼路弄、弄,计幢,建筑面积3.2万平方米。
作为民国华商中佼佼者的贝润生,并未忘记幼年贫苦时对其施以援手的族人。年,贝润生在家乡苏州买下了历代狮子林及其附近的大片基地。
苏州狮子林
当时的狮子林早已因咸丰九年太平军战火毁损。贝润生先后投资80万银元,前后历时九年修复狮子林。感恩于幼时家贫曾受族人的庇荫,他并未独自享有狮子林,曾书:“以产遗子孙,不如以德遗子孙;以独有之产遗子孙,不如以公有之产遗子孙……”。狮子林修缮一新后,设祠堂、捐义庄,归全体族人享用。
半个多世纪之后,耄耋之年的贝聿铭再次回到狮子林,度过他的80大寿生日,当其徜徉于族叔公修造的,为世人所共用,且保存完好的狮子林,挥笔写下七个字——“云林画本旧无双”。
行事素来低调的贝润生在民国谱写如此之多的浓墨重彩后,却并未给后人留下多少印迹,乃至谈资。其购置大量房地产,大都以永庆公司名义管理兼收房租,对外房票使用泰利洋行的名义。倘若发生纠纷,也由泰利洋行出面应诉。
渊源:贝润生的房地产代言人
泰利洋行(BrandtRodgers,Ltd),设立于年。创始人为泰利·白兰泰。其父系德国人,其母则是广东人,姓李,人称李姑。两人育有三子,长子为矿物工程师,入德籍;次子做船主,入英籍;白兰泰为第三子,出生于香港,英国籍。
泰利行主营业务为挂名道契、经租、建筑设计、代放款项、承做押款、经理堆栈、买卖房地产等。
道契是近代上海土地运作的重要契据,随着近代中国五个通商口岸的建立而出现。其契纸称为“出租地契”,即把地产使有权转让给外国人,因例送苏松太道署盖印发给,俗称“道契”。
苏松道印发的上海第一张道契
这类文契名为永租,实同买卖,成为外国人在华执业之凭证。道契本为外国人在上海租界取得土地权利而设计,但华人却逐渐对此项制度加以利用,采用道契挂号的方法获得洋商“挂名道契”以证明自己的土地权利。
所谓洋商挂名道契,是华人借外国人之名以取得租界内的地产,因为需由外国房地产经营商处挂号领取。经过一系列手续后,该道契上所填写的姓名为该外国房地产经营者的姓名,即为该外国人所享有所有权利的土地契证。再由该外国人开具一张权柄单,在权柄单上注明,申领道契的土地权利实际上享有者为该华人,这张权柄单便是华人的凭证。
泰利行的“挂名道契”项目,则是代办此类道契挂号业务,经手的道契署名为泰利,再由泰利出具权柄单给华人业主。
盈利点便是“挂号”业务手续费,起先是5两,后逐步增至25两,且每年都向业主收取挂号费。白兰泰是个极具生意头脑的人,他不仅将原来挂名别家洋行名下的客户拉来。还尤其优待大客户,对其不收取挂号费。他认为,只要道契挂在泰利名下,业主就会常来光顾,带来其他业务。道契挂号最多时,一年达三千件左右,手续费收入逾十万两银子。
经租业务则是代业主收取房租,有时还代为诉讼。按租金提取0.25%—0.5%佣金。泰利洋行收费一般低于市场同类洋行,只要收支平衡,总是接受委托。其目的在于吸引、拉住更多客户,从而争取到其它业务。
白兰泰在上海长大,精通英语、德语、俄语和中国广东话、宁波话、上海话,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善于交际,颇受瑞康行老板贝润生的信任。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白兰泰和贝润生建立了直接的关系。贝润生购置大量房地产,以永庆公司名义管理兼收房租,对外房票使用泰利洋行的名义。倘若发生纠纷,也由泰利洋行出面应诉。
此类业务收益不高,因此别家洋行不愿承接,白兰泰为了拉住贝润生这个大客户,虽然每年只有五六百两银子收益,照样承接。贝润生亦经常将几十万乃至几百万现银存在泰利,委托白兰泰代做放款。
后来,贝润生建造新泰路的仓库事宜自然也就委托泰利行设计并经租,泰利洋行在取得该地道契后,出具权柄单给贝润生名下永庆公司。
抗战爆发后,白兰泰由于自己是英国籍,为避险,将名下泰利有限公司过户给其亲信职员李吉祥、李景韩等。
《会员登记申请书》泰利有限公司代表人为李吉祥、李景韩、邹访溪
李吉祥作为白兰泰母亲李姑的养子,是其最为信任的人;而李景韩则是周湘云的亲戚。年仓库行业同业公会会员登记申请书中,泰利有限公司的代表人便是李吉祥、李景韩。
其间,二李曾函请同业公会增加外国人在房地产公司内的顾问席位,想必一切都是为了给白兰泰正名吧。解放前夕,白兰泰离华。泰利由二李继续经营,直至年泰利有限公司(房产公司)结束营业。
韶华易逝,英雄老矣,后人依稀能够探知一二——当年行事低调的贝润生所留下印记:
年上海市仓库商业同业公会筹备会仓库调查表显示,新泰路57号,产权人贝聿銧。《吴中贝氏家谱》载,贝聿銧,贝润生长子贝义堃第四子。
故事:藏龙卧虎的华商纱布交易所
系出名门的新泰仓库,无形中有着精英荟萃的集聚效应,当年由泰利经租之下,招募来的租客亦是不凡。瑞祥仓库的老板马燮之是华商纱布交易所股东之一。
这个交易所创立于年4月10日,发起人为穆藕初、荣宗敬、匡仲谋等13人。到会股东人,计股权额权。总商会副会长担任临时主席。
7月1日,华商纱布交易所在爱多亚路21号(今延安东路)行开幕式,同年,选址延安东路近河南中路段自建该交易所大楼(即延安东路号,上海市自然博物馆旧址)。
由英商通和洋行设计,于年竣工。整体风格采用英国新古典主义,结构为钢筋混凝土。外观上,主入口顶部有山花装饰,爱奥尼柱位于入口两端,大楼西南角有穹顶塔楼。
该交易所成立之宗旨在于保护国内棉业发展,巩固同业利益,拟与英印美日棉业市场互通有无,共同发展。交易所持股股东总账显示:穆藕初、荣宗敬、匡仲谋、杜月笙、张啸林、董和甫、郭乐、永安纺织公司、中国通商银行等皆是持股大股东,当然还有瑞祥仓库老板马燮之。
交易所资本额定为三百万元,实收一百五十万元。系股份公司形式。交易物品为棉花、棉纱和棉布。初期棉纱以申新产品人钟牌牌为标准纱。其中棉花开拍后半年即停止交易。规定棉纱经纪人80人,棉布经纪人20人。
年,淞沪战争爆发,受多方影响,交易所停止交易。年,抗战胜利后,随着原各类市场逐步复市,华商纱布交易所复业呼声高涨,甚至出现有人公开出高价购买交易所经纪人执照,但最终还是未能恢复营业。其棉布交易由复业以后的棉布交易市场取代。
虽然华商纱布交易所昔日的辉煌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烟里,但作为民族棉业发展的一座里程碑,它会永远地矗立在那里,供后来者敬仰、缅怀……延安东路号的华商纱布交易所大楼被列入“上海市第二批优秀历史建筑”名录。
传承:跨越百年的隔空对话
新中国成立后,新泰仓库几经变迁。
年,私营仓储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私营仓储业合营后,通过经济改组、机构变革、清产核资等工作,由一个分散的行业逐步改变为一个集中经营的企业。
年2月,各合营仓库改由仓储公司直接领导,按照当时仓库分布情况设置6个公私合营中心仓库:四川路第一仓库(黄浦区)、新开河仓库(邑庙区)、永兴仓库(提篮区)、中虹桥仓库(提篮区)、光复路仓库(闸北区)、新泰路仓库(闸北区)。
年12月,将同属闸北区的新泰路、光复路两个中心仓库合并为新泰路中心库。
年3月,合营仓库按地区相近并入国营仓库。公私合营新泰路中心库与国营南苏州路仓库合并,定名为国营商业储运公司南苏州路仓库。
年,上海商业储运公司属下的仓库被分到三大集团“一百”“华联”和“友谊”,其中新泰仓库被分到华联集团。年,华联商厦复用原名永安百货,后新泰仓库就被称为永安公司仓库。
目前,新泰仓库为强企业龙盛集团总部,一个苏河湾商业新地标正在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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